到了冬天,一路奔跑的村庄就安静了下来,蜗居在大山的怀抱里晒着暖阳,静静地享受着慢下来的时光。
是该休息一下了。春播夏耘,秋收冬藏,沿途的二十四节气,走马灯般倏忽而过。大地的页面上,季节的风景不断切换,次第上演。时间走得真快,仿佛一个人的衰老,伴着日升日落,转眼间一个轮回。静卧在岁月深处的村庄,反刍着稼穑的醇香,沐浴着祥和的阳光,披上了浓浓的禅意。气定神闲,安之若素。
风雨兼程的太阳也仿佛跑累了,露着一张顽皮的脸,抄近路从东南方的山垭口鬼鬼祟祟探出头来。橘红色的光芒跑过山坡,跑过屋瓦,跑过麦草垛。一个转身,白亮亮的阳光就撒满了山川,给披满霜芽的村庄镀上一层银辉,熠熠地亮。场院里,一头老牛仔细地咀嚼着老去的光阴,津津有味地品味着岁月的馨香。豁牙的镰刀挂在了屋檐下,擦拭一新的犁杖坐在山墙上,赋闲在家的铁锹䦆头知趣地站在墙角,耐心地等待前世今生和春天注定的另一场约会。阳光不断地切换着地上的阴影,像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脚跟。草垛旁,向阳的墙旮旯里,一脉暖阳,牵出三五个晒暖暖的留守老人。一瓶白酒,打开村前村后的陈年往事;一杯酽茶,翻开一页页古经闲谈;袅袅的烟圈,曳动着乡村的家长里短……茶已凉,酒更苦,几双昏花的老眼,沿着缱绻的山路,望尽天涯,滚落几滴酸涩的老泪。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身边衣到无?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远在他乡的儿女,牵动着他们敏感的神经。睽隔千里的思念,泊在村庄的隐忍中。
冬日的阳光懒散地照着。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河跑累了,跑瘦了,坐在村庄的臂弯里细细掐算时间,推算因果。粼粼的波光中满是岁月的余韵,泠泠的水声讲述着不老的童话。黄绿相间的山坡,仿佛粗心的谁不小心倒了几坨油彩,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斑斑驳驳。麦苗上挂着一盏盏晶莹的露珠,照亮了庄户人家亘古的梦;又像一朵朵矜持的笑,搁浅在村庄的节气中。
密密匝匝的玉米秆团团围住村庄,金黄的玉米骑上庄墙,火红的辣椒串挂在屋檐上,点亮一个个红红火火的日子,照亮庄户人家疏疏淡淡的光景。阳光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过老屋,踩过靛青的老瓦,留下一路清清浅浅的旧时光,仿佛一幅怀旧的画。大路边的新式建筑鳞次栉比,气派辉煌,静默在时光中,只待新年的鞭炮把主人迎进家门,只盼红红的窗花把团圆的喜庆照亮。大黄狗咬着村路的一端,跑前跑后,辨认着归乡的游子。几声狂吠,回应着呜咽的风声,在空旷的村庄回荡。偷奸耍滑的太阳匆遽地踅了一圈,就挂在了西南方的山峁上,将粉红的薄纱铺满大地。山梁上漫过民歌,山道上挤过羊群。一袋老旱烟,几声咳嗽,呛出满天星光。
日落山,人进屋,羊回圈,鸡上树。一声渺远的牛哞,像是穿越时空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