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蔬菜当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土豆了。
孔夫子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对于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来说,能够吃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会对饮食有那么多的讲究呢。在陇中这片大地上,除了种植小麦、玉米等农作物,气候和土壤尤其适合土豆的种植。
1976年1月,《诗刊》杂志刊发了毛泽东主席的诗词《念奴娇·鸟儿问答》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一语,以精妙绝伦、诙谐幽默的口气,对赫鲁晓夫的观点进行了严厉驳斥,作为全球第四大重要的粮食作物,土豆又一次登上了大雅之堂,名扬中外。成年后,但凡到外面就餐,我总会点一份干锅土豆。被油炸得金黄的土豆片,再配之以少量腊肉丁,加以辣椒等其他佐料,锅底火焰不断燃烧,锅内菜肴热气蒸腾,夹一片放之嘴里,外脆内嫩,余香饶舌,真不愧为一道人间美味。
在所有农作物中,土豆是低调谦虚的。土豆在播种时,为了稳固根基,在被掩埋前,要被农人狠狠踩上一脚,它深藏不露,让你看不出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土豆开花时,正是初夏时节,风轻云淡,白色、蓝色的花儿在田野里像翩然飞舞的蝴蝶,煞是喜人。记得早年我曾写过一首土豆的小诗,其中有这样一句:“蓝色的小花,是母亲的围巾。低下头,在泥土中,盛开最美的青春。”
宋代诗人王质在《沁园春》中写道:“山芋芼羹,地黄酿粥,冬后春前皆可栽。”王质诗中的山芋与土豆其实有所不同,属于旋花科与茄科的区别。史上文人们关于土豆的诗词不多,此诗亦被视为其中之一。据我所知,陇中地区多有才俊,他们吃着土豆长大,说着土话,行走在土路上,带着一股泥土的气息,甚而像土豆一样散落于中华各地并生根发芽,这些人大都诚实稳重,吃苦耐劳,表里如一,其成就并不见得会落后于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被梵高的名画《吃土豆的人》吸引。我想,假如没有对劳动人民的热爱,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又怎么能够创作出如此让人感动的作品呢?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我想强调,这些在灯下吃土豆的人,就是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地的。因此,这幅作品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者,以及他们怎么老老实实挣得自己的食物。”在我看来,梵高画上的破旧房子、简陋桌椅、昏暗灯光,褴褛衣着,以及正在吃着土豆的人,无疑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他们粗大的手掌,被风霜磨砺的面容,藏着忧虑的眼神,透露出对未来的渴望和对生活的感恩。对于热爱土豆、崇尚土豆精神、关键长得也像土豆的我来说,这样的大师之作,怎么能不叫我热泪盈眶、泪如泉涌呢?
每次带着妻儿们回乡,父母总是早早地在火炉里烤上几个土豆,让我暗自称奇的是,孩子们竟然与我一样,是那么的喜欢土豆。他们欢叫着从火炉里扒拉出烤得松软喷香的土豆,顾不得吹去上面的灰尘,就张开嘴咬下去,边吃边赞不绝口。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在城市里过了那么多年,但在根上,我依然是乡村世界的一颗土豆。
记得少年时,我与两名伙伴在一个窑洞里,点燃柴火烤土豆吃。难忘的是,其中一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瓶白酒,我们吃着土豆,在窑洞里学着大人推杯换盏,并比武助兴,放声高歌,继而憧憬未来,好不快活。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是多么让人怀念啊!
在陇中地区的商超门店闲逛,偶尔会碰到围着火炉,熬着浓茶,就着烤土豆,端着金徽酒猜拳行令的伙计们,每次看到此等情景,我总是心头一热,鼻尖发酸,仿佛,梵高的画复活在了古老的东方,又好似,饮酒的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