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军祥
童年有许多值得怀念的东西,吹柳笛便是其中一件。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场接一场的绵绵春雨过后,杨柳的枝条从沉睡中醒来,在春风中款款摇曳。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杏粉桃红,梨花雪白,麦苗翠绿,鸟鸣唧唧,我们采花、捉小虫子……玩得不亦乐乎。累了,背靠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微风吹来,柳丝柔柔地在眼前拂过,脸上痒痒的,很是惬意。
这个时候,便是做柳笛的最佳时节。村子里的孩子们走过柳树的时候,都会萌生折柳枝做柳笛的念头。挑选一根直且嫩的柳枝,折下来用手捏住轻轻一拧,皮就会松动,把里边的木芯儿抽出来,留下空的树皮管儿,再用剪刀把树皮管儿两端剪齐,没有剪刀就用牙齿咬,再用指甲把一端的外皮掐去,一支柳笛就做成了。柳笛做好了,吹出来的声音洪亮清脆,常常给乡村的孩子们带来说不出的乐趣。一时间,浑厚的、尖细的、各种各样的笛声此起彼伏,欢笑声、嬉闹声弥漫在村庄和田野,这个季节因此被渲染得明明亮亮、热热闹闹。
我的父亲,是不大赞同男孩子玩这些的,在他的心目中,男孩子应该是爱看书学习,胸有大志,或者拥有一技之长的人,不应该玩这些小玩意儿。每次看到我偷偷地做柳笛,他虽然没有强烈地阻止,但每次都会给我一个白眼,以示警告。可那个年龄的我对书却不太感兴趣,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精心探究如何才能做出“一鸣惊人”的柳笛来。大树旁,高山上,河湾边,场院里,到处都留下了我做柳笛的身影。
四月的乡下,绿色遍野,鲜艳的迎春花凋谢了,树和草晒足了太阳,吸饱了雨露,骄傲地在已经枯萎的花蕾上培育自己的后代。路边的柳枝儿,挂满嫩绿的新叶,在微风中丝线般地摇曳着。吃过晚饭,家里的活干完了,经过父母同意后,我们就可以出去玩耍了。我们三五成群地聚拢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像麻雀开会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吹起了自己新做的柳笛。太阳西沉,在各自家长的催促下,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路上有点黑,我们就吹起柳笛给自己壮胆。躺到被窝里,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青青的柳笛……
到了这个时节,拧柳枝、吹柳笛几乎成了一种自发性的比赛活动。年龄较长的孩子柳笛做得自然比年龄较小的好,常引来同伴们无限羡慕的目光。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做出能吹出更好听声音的柳笛来。
有一天下午,我们七八个小伙伴相约到护山上放驴,那里没有庄稼地,牲口不会吃到地里的青苗,我们就可以悠哉悠哉地做柳笛了。到了护山上,我们将驴赶进林子后,便迫不及待地一窝蜂爬上一棵并不太高的柳树,不一会儿,由于树上人太多,树干竟一下子被掰成了两半,我们顿时慌了神。有人提议,赶快拔冰草搓绳子,把树干开叉的部分用绳子紧紧地缠起来。后来,这棵柳树分叉的树干竟奇迹般地长到了一起,虽然它的伤口愈合了,但那里留下了一条隆起的伤疤。现在回想起来,那棵柳树不知经受了多么巨大的疼痛啊!
那天,我们又绕到很远的地方折来粗细不一的柳枝,围坐在护山上的杏树下,开始了各自的“创作”。我把粗细不一的柳枝拧成空管儿,用自制的刀具在上面削出几个小孔,将柳笛插上去,用棉花塞住,终于做成了又长又粗的柳笛,像笛子一样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来。吹时手指和着节拍,竟吹出了完整的《东方红》来。若是想有几种不同的声音,则可做上长长短短的一把,挑几支含在口里,用力地吹,那声音高低粗细合在一起,极嘹亮也极富有生趣。看着小伙伴们羡慕又渴望的眼神,我把自己做柳笛的心得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们,让他们和我一起享受新的趣味和欢乐。这笛声常常从家里响到学校,又从学校响到家里,直到绿柳成荫,杏花将落,我们这才在不知不觉中发现,又是一春过去了。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绿荫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几处伤心怀远路,一枝和雨送行尘。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青门柳》和杜牧的《新柳》,不知写出了多少人的心声。曾经折柳、拧柳、吹柳笛的人们,如今像柳树上的鸟儿,为了各自的命运和幸福,大多各奔东西,海角天涯,在适合自己的树上筑着新巢,有的离别尚能再相见,有的转身即是天涯……
这些年,远离了故土,远离了家乡,童年的趣事早已消失在了记忆的长河里。忽然听到柳笛声,一种莫名的思绪在心中荡漾开来,那清脆的柳笛声,让我听到了故土乡音的呼唤,闻到了童年的味道,柳笛里的童年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