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过“懒疙瘩”
安之驴
说起懒疙瘩,生活在安定这方水土的人们,估计都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尤其对农村人来说,无论季节如何轮换,懒疙瘩却一直是家常便饭。特别到了夏季,人们下地干活被阳婆烤干了汗,嗓子里生烟冒火时,大脑里便开始闪现出“咕咚咕咚”喝浆水,“扑腾扑腾”吃懒疙瘩的场景。
一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从小吃懒疙瘩长大的。小时候,我最爱吃奶奶做的懒疙瘩。一是因为奶奶做的懒疙瘩块头不大不小,正好憋满我的小嘴。二是因为奶奶给懒疙瘩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记事那会儿,我听爷爷问奶奶:“今儿个的啥饭?”奶奶:“大哥背二哥”。
我问爷爷:“爷爷,大哥背二哥是啥饭?”
爷爷说:“就是懒疙瘩。”
我想“大哥背二哥”是一个人背了个人,怎么就变成了懒疙瘩,这究竟是什么饭,好吃吗?我的小脑袋被整懵了圈。
于是,我就跑到厨房里,一边给奶奶帮忙烧火,一边踮起脚尖、双手趴在锅台上仔细看。原来,懒疙瘩是先用杂粮面和水,然后用筷子搅拌均匀。和的面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硬,要柔韧适度,提起筷头要有垂涎欲滴的那种感觉。奶奶和好面后,通常是用铲锅子操起一团面,然后拿起筷子顺着铲锅边缘一筷子、一筷子地搛到开水锅里。只见“跳”进锅里的面还没来得及摸着锅底,就缩成了一个个均匀的面疙瘩,然后不停地翻着跟头,一个接一个地浮上了水面。等到奶奶全部搛完时,锅里的它们还真有“大哥背二哥”的样子,手挽手、肩并肩,跃跃欲试、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到碗里来。等它们全部熟透后,就倒入炝好的浆水,搅匀出锅。
爷爷说:“娃娃,你看这就是懒疙瘩。”
我说:“爷爷,这像狼趴,是狼饭!”
爷爷:“哈哈哈,鬼子孙……”
后来,我们家人把懒疙瘩就叫“狼饭”了。
二
做懒疙瘩之前,炝浆水、油泼辣子、凉拌萝卜是必不可少的。在我的家乡,浆水被认为是清热降噪、沁心润肺的好东西。天气热时,不仅可以当饮料喝,还可以在做懒疙瘩、搅团、雀舌面时当佐料使。天气冷了,如果发烧感冒,久治不愈,那么只要舀一碗浆水,再倒入几滴胡麻油,搅拌均匀后饮之,则症状立马缓解。此时,它又成了治病的良药。做懒疙瘩,一般要提前切好葱花,准备好红辣椒面,切好水萝卜,随之在锅内倒入胡麻油,烧至七八分熟,灭火。然后,先舀出一勺油,浇在辣椒面上,辣椒面即刻发出“噗呲呲”的响声,无数小泡泡不断向外喷涌而出,一股辣椒的香气扑面而来;再将葱花放入锅内,一股浓烈的葱花味便直入鼻孔,这时赶紧倒入浆水,顷刻间,葱、油、水便融为一体了;最后舀出一勺炝好的浆水浇在萝卜上,加入些许佐料拌之,再撒几叶香菜点缀,一碟清淡的浆水萝卜就做好了。
吃酸饭,咸菜是必需品。咸菜,必须提前腌制,熟透为宜。腌咸菜,首先要将原料洗净晾干,然后切碎撒盐,装入瓦缸内,最后压上一块圆圆的大石头,一来是为了把菜压瓷实,二来是为了尽快把菜腌熟。每家每户的咸菜不尽相同,这主要体现在采用的原料上。有的采用葱叶、胡萝卜腌制,有的采用韭菜、杏仁腌制,有的采用芹菜腌制。所选原料不同,咸菜的色泽、口感、味道就不一样。吃懒疙瘩,我最喜欢用旱地韭菜腌制的咸菜,它不光味道纯正,颜色还绿油油的好看,放在碗里与油泼辣子一搭配,红绿分明,色相美观,望上一眼,馋得人直咽涎水。
当然,做懒疙瘩,洋芋是少不了的。洋芋是当地人的主食,煎炒烹炸样样皆可。根据烹饪的需要,洋芋的切法也有许多讲究。做懒疙瘩时,一般要将洋芋切成一指宽厚,不能过长,亦不能过短,要与煮熟的懒疙瘩相协调。不过,究竟要怎样大小,完全凭个人喜好。也有人认为,这个关键要看吃饭人的嘴,嘴大嗓门大就切得大一点,嘴小嗓门小就切得小一点。
我们吃懒疙瘩时,一家人围坐一起,先将咸菜、油泼辣子、浆水萝卜一一摆上炕桌。然后按长幼次序摆定碗筷。爷爷第一个端起碗后,说:“咱吃咱吃”,其他人才依次端碗、抓筷子。一时间,你放咸菜、我调辣椒、他夹萝卜,筷来筷往,叮叮咣咣,好不热闹。只见碗内热气腾腾,红绿白三色俱全,浆水味、辣椒味、萝卜味与懒疙瘩味,在筷头的搅动下迅速融合,形成一股股强烈的气流,飘出屋外,馋得看门狗“吱咛吱咛”地直叫唤。一个个懒疙瘩活奔乱跳着,从筷头滑进我们的肚里去了。这个时候,只见喜欢吃烧饭的爷爷脸上红彤彤的,鼻头滚着几粒汗珠,“扑腾扑腾”地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将三碗懒疙瘩吞进肚里去了。
三
懒疙瘩,不光庄农人爱吃,城里人也对它情有独钟,乐此不疲。我们邻居有一位城里工作的亲戚,每年农历六、七月份,他就带上从城里买来的烧鸡、水果、啤酒来邻居家看望他的姐姐。快到饭点时,他就开始安顿,“姐姐,照老样子做,洋芋切得大大个,浆水炝得酸酸个,懒疙瘩霍得大大个。我到园子里拔两个大萝卜、掐一把葱叶去。”每顿饭,他都要捧着洋瓷大碗,吃上满满的三大碗才肯罢休。然后撩起衣服,拍打着高挺的肚皮,长吁一声说:“啊呀呀!舒坦,这才满福的很!”
在安定街头,杂粮面馆的生意异常火爆。夏天,一到饭点,杂粮面馆内就人头攒动,一眨眼间就已挤得水泄不通。吃饭的人们,一个个前呼后拥,这个说“老板,来一碗懒疙瘩”,那个喊“老板,要一碗懒疙瘩”。老板的脑袋被整得迷迷糊糊,晕头转向。有些人本来要的搅团、雀舌面,但老板一扭头就忘了,后厨做出来的却是一碗懒疙瘩。他们遇此情形却从不苛求,只叫老板多放点辣椒、多放点咸菜、再倒点浆水,就端起碗找座位去了。由于大部分杂粮面馆的店铺面积较小,座位有限。前边的人没吃完,后边的人就没地方坐。即使这样,大部分人只要端上懒疙瘩,哪怕站在过道里、蹲在门外的台阶上,也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一次和同学聚会,我们选择了一个相对高档的酒店。点菜完毕,要主食时几个朋友却犯了难,都说这些年吃腻了米饭、馒头、白皮面,但除了这些好像又没啥可点。正当我们拿不定主意时,服务员过来说,店里有懒疙瘩,要不要来一窝?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要!要!要!”这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这么高档的酒店,竟然也有懒疙瘩!服务员望着我们惊讶的神情,慢条斯理地说,懒疙瘩可算是好饭哩!只要来这里的客人,一提懒疙瘩,不管吃过没吃过,吃惯吃不惯,都要尝一尝哩。大部分客人还是回头客,他们都说这里的懒疙瘩正宗,能吃出童年的味道来。
常言道,好吃不如饺子,但我说好吃不过“懒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