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一中高二(1)班 李成诚
如果说宋代词坛是一片繁星浩渺的夜空,那么苏轼必然是其间最为璀璨的一颗。他的笔下,可以是“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气干云,可以是“牛衣古柳卖黄瓜”的人间烟火,可以是“笑渐不闻声渐悄”的细腻多情……他若身着一袭白衣行于江湖草野,便是风度翩翩的千古词宗,可以纵酒放歌,于山川寄形骸;他若身着峨冠博带立于朝廷庙堂,便是意气风发的一代俊彦,可以宵衣旰食,为天下尽心力。千百年来,他的词作像一支名笛,不知在多少人的唇间呜然吹响,而他的人生,则如一场逆旅——他带着满腔的热爱与满腹的才情,在这场逆旅间吟啸且徐行。
宋仁宗景祐三年,一个男婴在悠然而清的巴山蜀水间出生。他的父亲是《三字经》中“二十七,始发愤”的苏老泉——苏洵,母亲是知书达理、教子有方的程氏。从小就“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他在那里度过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二十岁那年,方及弱冠的苏轼来到花腾日暄的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中了进士。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让主考官欧阳修惊叹不已。
年少得志的苏轼也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人。那年他十九岁,王弗十六岁,他们风华正茂,相遇相知,从此,他便是她的滚烫星河,她则是他的满船清梦。他们也曾赌书泼茶,花前月下,七夕笑牵牛。可惜天公不作美,王弗的早逝让苏轼饱受打击,十年之后他写的那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也成为一曲凄婉动人的千古绝唱。
苏轼的前半生既有着诗酒趁年华的潇洒,也有着为天下立命的抱负,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将会在贬谪之中飘摇!
多年以后,当他在黄州的山水间穿梭时,苏轼或许会想起自己被押解入狱的那个遥远而压抑的日子。从那天起,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逆转,而这一切都因一场莫须有的“乌台诗案”。
苏辙曾云:“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是啊,苏轼有着名满天下的才华,写得出惊艳时光的词句,只因反对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的王安石变法,便成了一些朝中重臣的眼中刺、肉中钉,他们咬文嚼字,断章取义,罗织罪名,不但对苏轼进行诽谤和人身攻击,说苏轼起于草野垢贱之余,还无中生有,说苏轼所写诗词诽谤朝廷。这些说辞当然本属无稽之谈,怎奈三人成虎,苏轼还是被他们构陷入狱。严刑拷打和精神施压下,一代文豪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同狱苏颂以诗文记录了那凄然一幕:“却怜比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幸亏了宋太祖不杀士大夫的皇室祖训,他才免于死罪而遭贬黄州,在那里担任团练副使。黄州的经历让苏轼在肉体上吃尽了苦头,但在精神上变得更加坚韧,种种人生旷味聚积心头,使其文学创作达到一生的高峰,《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一系列作品成为闪闪夺目的瑰宝,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宝库,历久弥新。人生的风雨,给了苏轼坦然和平静、自信和从容。一首词也许能反映出他此时的心绪:有一次与朋友们行走在沙湖道中,忽逢大雨,同行人四处奔走,作鸟兽散,惟有苏轼淡然一笑,波澜不惊。他竹杖芒鞋,徐行吟啸,一蓑烟雨任平生。
接下来,苏轼几经波折,又被贬到更偏远的惠州。此时的他已经习惯了苦中作乐、万事达观、归于恬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也许,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真会变得更加生动而干净。
公元1097年,花甲之年的苏轼被贬儋州。这里是真正的南荒之地。他餐难果腹,月饮两酒,过着极为艰苦的生活。不过还好,当地百姓给了他很暖心的关照,在城南的桄榔林中为他盖了一间草房,还为他送来食物和粗布,供他饱腹御寒。而他,则怀着一颗以民为本的初心教当地百姓重视农耕,为他们讲学明道,使得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此时,苏轼的笔墨已不再汪洋恣肆,而是多了一份平淡与朴拙——“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他混迹于渔樵之间,与稚子孩童顽笑。他也有着普通的追求,多么期待邻人送上酒肉:“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膰吾。”这中原人士眼中的瘴疠之地,成了他半生逆旅徐行的终点!但他“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漫长的贬谪岁月消磨了他的锋芒却没能消磨他的心志,异己的排挤打压屏蔽了他的仕途却没能屏蔽他的才气。他仍将是宋代乃至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词人。他在逆境中保持了自己的坚贞气节和独立人格,不随波逐流,在身处绝境时,仍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和积极向上的追求,这是他留给后人的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坚持为官一地,造福一方,徐州抗洪、杭州筑堤、儋州授馆、兴修水利、架桥凿井、赈灾施药,举不胜举,这是他留给后人的清晰背影。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用整个后半生修炼出了自己的心性与气度,也留下千年不朽的诗词文章供后人瞻仰品味。苏轼的精神与思想,早已融入了中国的文化和历史,还在持续影响着我们生生不息的文化创造和传承。我们爱阳光,是钦慕那份光明;我们爱雨水,是向往那份淋漓。而我们爱苏轼,是钟于那份过尽千帆而不染岁月风尘的潇洒和那份半生逆旅徐行后仍能写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