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佰旺
转眼间,农历辛丑年如同我们手中紧抓的沙子,已无声无息地流失了四分之三。晚饭后,随手取来一本《元曲三百首》,细细品味着一首首元曲里溢出来的清韵盈香,恍然间,将我带进了一段冬日静美的时光。
说起描写冬天意象的诗文,我们朗朗上口的是唐代“河东先生”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亦或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们可能不知晓,马背上的王朝赋予了元代的文人们特殊的人文精神,那些从宋词演化而来并被我们忽略的元曲,竟然也将冬天写得刚健清新,唯美至极,丝毫不逊于唐诗宋词!
“元杂剧的鼻祖”关汉卿生活在公元1300年前后,在世界文学艺术史上享有“中国的莎士比亚”的美誉,其塑造的“我却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的形象,被后人誉为“曲圣”。据元代后期戏曲家钟嗣成《录鬼簿》的记载,他和鲁迅先生一样,也是愤于现实弃医从文。这个自夸为“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的俏郎君,创作的散曲都是从民间传说、历史资料和元代现实生活里汲取的素材,格调清新刚劲,深刻展现了批判现实的战斗精神。他的小令《大德歌·冬》:“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整首曲子用冬日的梅花比喻思妇,全曲采用前后矛盾对立的写法,描写家家闭着门窗,女主人在大雪纷飞的寒冬里思念远方的丈夫,日渐消瘦,憔悴不堪。在漫天风雪中,只她一人冒雪凭栏,无望远眺,思念归人的深情连严冬都无可奈何!
“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出身官僚士大夫家庭,这个本应优游闲适,读书问学,以便将来博取功名的“兰谷先生”,在经历了元代“纂罢不知人换世,兵余独见川流血,叹昔时歌舞岳阳楼,繁华歇”的纷乱和人世的各种动荡后,却信手拈来忘忧草和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桂”“伤时纪乱,尽见于字里行间”,奉劝世人将功名利禄抛却,不要去想是非功名,免得徒增烦恼。他描写冬天景致的曲子《天净沙·冬》:“一声画角谯门,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整首曲子在视角上由远及近,描写清冷的冬日黄昏,远处传来角声,半轮冷月已慵懒地挂在空中。远处山坡覆盖着积雪,好似白了头。溪水流过孤零零的小村庄,升起几缕轻烟。周围一片凄清寂寥,好一个悲凉孤寂的冬天。悲凉孤寂的冬天,既抒发了人生际遇的感慨,也是一代杂剧大家一生命运多舛的真实写照。
元曲里描写冬天的曲作不少,还有被誉为“曲状元”马致远的《寿阳曲·江天暮雪》:“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和元代散曲“清丽派”代表张可久的《人月圆·雪中游虎丘》:“梅花浑似真真面,留我倚阑杆。雪晴天气,松腰玉瘦,泉眼冰寒。兴亡遗恨,一丘黄土,千古青山。老僧同醉,残碑休打,宝剑羞看。”以及屡试不中,其曲作被后人誉为“如腾空宝气”钟嗣成的《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冬》:“同云黯黯冰花放,梅扑簌絮颠狂,严凝寒透红绡帐……梅竹无言成闷赏,心情怀恨入愁乡。”等曲作,都是由物起兴描写冬天的景致,深层次地表达了曲作家们对兴亡遗恨的哀伤和痛楚,以及壮志难酬的悲愤。
元代文人通过元曲抒发了不同人生道路的种种情感,最直接的承载物就是流传于街头巷尾、被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曲戏。仔细品味那涓涓笔墨和嘤嘤歌声,可以深切体会到他们处于一个盛大而混乱的时代所产生的生命狂想,对于匆匆而去的人生而言,因一切向往而产生的温馨与美好,因一切专注而产生的哀怨与疯魔,因一切痴狂而产生的荒唐与罪恶,无不让人感到怜惜、肃然。
如若可以,那就让元曲和我们相遇在这个冬天,通过元曲跳动的韵律,带我们穿越到大蒙古帝国,在元曲里度过一个萧瑟悲切的冬天,身临其境地感受元朝文人在元曲里倾诉的一切:有离开故国的悲伤,与往日的浮生盛世告别的不甘;有羁旅在外、离愁别绪的难抑;有对人生和恋爱的情殇;有对生不逢时的愤恨;也有对整个时代灰暗背景的不满;亦有不断挣扎在社会边缘的可怜人。他们之中不乏潇洒之人,但满腹牢骚者也不在少数。对他们而言,一生苦苦寻觅,苦苦把握,苦苦追求,把义愤难纾的情感捧在掌心,终日凝望,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统治者的不满。
如若可以,那就让元曲和我们相遇在这个冬天,许我们享受一段静美时光,抛开所有的忧愁,单纯地来欣赏元曲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