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泽民
“福”,是一个美好的字眼。与“福”搭配的词语,祝福,福气,幸福,都是那么的温暖而祥和。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春节,庄稼人都会将“福”字倒贴在门扉上、窗棂上、灶台上,寓意福倒福到,祈求幸福临门。“福”字年年贴,年年景不同。小小“福”字,见证了人民生活的日新月异,见证了伟大祖国的繁荣昌盛。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初。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不仅有好吃的,有新衣穿,有鞭炮玩,还有红红的春联和“福”字,映得屋里屋外暖乎乎的。春联和“福”字是大哥写的。父亲不识字,大哥只念到小学五年级,却写得一手好字,过年时就为村里人义务写春联。那时的春联多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裁下的边角料剪成正方形,工工整整地写下“福”字,倒贴在窗户上;更小的窄长形边角料,则用作压岁钱或喜钱的红包;实在没法利用的碎料,则被隔壁的女孩子抢去,用口水濡湿,搽在脸上当胭脂。
我问母亲什么是“福”,母亲说,锅里有米饭、碗里有猪肉、过年时有新衣,就是福。
长大后,我到省城读书。其时家乡已经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种的粮食越来越多,“有米饭吃、有猪肉吃、有新衣穿”的愿望,早已经实现。寒假回家,我接过大哥手中的毛笔,裁好红纸,将从省城带回来的《春联集》铺开,照着样子书写:“劳动致富春常在,勤俭持家福无边”“改革开放千帆竞发,市场经济百舸争游”。饱蘸浓墨的春联,如喜鹊登梅,绽放在农家的门楣上。自然,我也会写些“福”字,贴在厅堂里、灶台前、粮仓上。正月里乡亲们来串门,母亲端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乡亲们不好意思伸手,母亲说,客气什么呢,快拿吧,现在有得吃了,说明有福气呀。乡亲们的脸红扑扑的,想必是大门和房门上红彤彤的春联和厅堂里火红的“福”字映的吧。
毕业后,我在外地工作,结婚定居。改革开放持续推进,人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吃穿住行越来越高档。过年基本上不用动手做年货,楼下的超市和菜市场里有现成的,随需随买,包括春联。此时的“福”字,已被中国结代替,春联由电脑打印并流水线印刷。
但有些东西,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譬如写春联,写“福”字。
从文具店里买来毛笔、墨汁和红纸,拟了腹稿,大门是“党恩如炬,频颁良策千家惠;民建和谐,精绘蓝图万众欣”,书房门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手写的五张“福”字,分别贴在阳台玻璃门、几间卧室飘窗和厨房门上。儿子那时读初一,边看边念,我将蘸墨的毛笔递过去,他歪歪扭扭地在红纸上写下“燕雀应思壮志,梅兰珍重年华”,贴在自己的书橱上。对门邻居过来串门,见我在桌前挥春,央我给她写一副。我提笔思索了一会,就给她写下“佳联两门立,好邻一家亲”,邻居喜不自禁。
不知不觉,我们的生活悄悄发生了变化,过去追求温饱,现在追求保健;过去见字如面,现在视频相见;过去出行靠脚,现在日行千里……腊月底,大哥在电话中说,县文联组织书法家到村里义务写春联,许多人家里的春联都不用买了呢。
大家的电话将我撩到腊月的故乡,故乡显得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村里新添了几幢漂亮的小洋楼,是农家门前停着不少私家车。儿子与村里打工和创业回来的新生代90后00后聊天,蹦出来的“淘宝、创客、营销、微商、近场支付、ETC、O2O”等新鲜词汇,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除夕那天,我帮大哥贴春联。字是书法家写的,飘逸,洒脱,活生生的。大门上是一副长联:“新村靓丽,花韵悠悠,香稻鲜蔬千里彩;生态和谐,山歌袅袅,小桥流水万家春”,默读长联,一幅新农村美好画卷在眼前铺开。房门、厨房是短联,例如“托党恩共建幸福宅,靠科技同奔小康路”“购物欣刷支付宝,翻屏共庆改革春”,贴近新时代,话出了农民心声。
有了中国结,我以为不用贴“福”字了。转身一看,大哥已将“福”字贴在小轿车的门上,贴在冰箱上,贴在不锈钢自来水蓄水池上。大哥说,有些东西不能丢,譬如“福”字。
大哥说得没错,有些东西可以放弃,有些东西必须坚守。我们家几十年来春节写“福”贴“福”,既提醒“惜福”,也祝福“福到”。我拿起笔,在红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