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滩随笔

吕建邦

这是一片滩，夹在两水之间，乡亲们都叫它夹滩。蜿蜒奔流的洮河水，别看它平日循规蹈矩、温情脉脉，可是到了夏秋之际，就会变得凶猛异常、狂放不羁。时而向北涌，时而往南突，冲刷侵蚀着两岸广袤的土地，久而久之，由于水流冲刷两边显得低洼，中间河床堆积较高，水流分流两边，中间河床裸露成滩，夹滩就这样形成了。光滑的鹅卵石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沙，随着时间的推移，滩上长出了沙棘、松树、白杨、串河柳……只要这个流域上游有的树种，夹滩都有，尤以沙棘、白杨、串河柳居多。

后来，生活在夹滩附近村庄的先民们，将洮河北岸的水流从中部分为三支，建起三盘磨坊。我还记得，当时小沙漠大队的一盘磨紧靠公路，中间一盘磨归上跌马大队所有，滩的腹地中有一盘，归下跌马大队所有。因以水为动力，故称“水磨”。至于水磨建于何时，既无史料可考，又无口头流传，大家不得而知。磨轮在水力的冲击下旋转，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流逝的光阴，见证着历史的沧桑。

据老人们讲，人民公社时期，大队平田整地，将滩中间的白杨和柳树移植到磨渠两边作为磨渠防护林，从此形成了夹滩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空出的地方由于泥沙沉积较厚便用于种植粮食，但因地处河中间，每年都会受到汛期洪水的浸漫，实际上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

每个大队的磨坊最少由两人看守管理，乡亲们称之为“磨主儿”，加工面粉的加工费叫做“磨课”。磨课除了供给“磨主儿”生活外，还要按比例向大队上交。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加工三五百斤粮食。磨上一天面，整个人就变成了面人，只有两只眼睛看起来是黑的。磨坊聒噪而嘈杂，大家说“古话儿”、讲段子，磨坊文化应运而生。

到了80年代初，在“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召和我们队长的带领下，我还参与过夹滩的植树活动。夹滩属于荒滩绿化范围，不再种粮食。大家将沙土起垄，宽二尺许，高一尺许，再将白杨树枝截成一尺余长，插入垄中，露出三分之一，一垄三排。一个月以后，嫩绿的树芽便挂在枝上，当地把这个过程叫做“秧树苗”。一两年后，就可以将所秧的树苗移植到别的地方，进行栽植了。后来，我在自家自留地里也秧过树苗，成活率很高。再后来，随着荒山荒坡承包政策的实施，大队将所有荒山荒坡荒滩全部承包到户，几乎家家有份。我家至今还保存着岷县人民政府县长签字的荒山荒坡承包证。

随着社会的发展，80年代中期，钢磨粉碎机出现了，当时没通电，粉碎机以柴油机为动力。尽管柴油机的噪音震耳欲聋，但由于它一天二十四小时能加工两三千斤粮食，效率极高，很快得到普及。令我们魂牵梦绕的水磨，逐渐失去了它的生机。从此，水磨这一从原始社会就出现的先进生产工具，随着现代化脚步的临近而黯然失色……只有在每年农历五六月间，青稞即将成熟的季节，岷县特色美食“麦索儿”还要借助古老的水磨加工做成。

时间进入90年代。水磨，这个完成历史使命的工具，像一头老牛一样，在年老体衰、行将就木之时，被众乡邻肢解后分崩离析。拆下来的木料被作为柴火煮了罐罐茶，残砖破瓦被乡邻们砌在了茅房上。磨坊拆除后，洮河水并未因磨坊的消失而懈怠，还是一如既往，川流不息，滔滔向东……

磨坊废墟上散落的磨盘，在时光的流逝中，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

到了90年代中期，县上要求兴修梯田，因当地山坡陡峭，加之土层薄，根本没法修梯田。当时的乡党委书记决定填河平田。于是，在渠口打坝进行封堵，将原磨渠填平修成了农田，并把原来磨渠两边的大树砍伐殆尽，建了地毯厂。至此，夹滩不再夹，仅成一滩。

近十年来，由于村两委班子管护有力，滩中依然有参天白杨、蔽日杨柳，还有成片沙棘。春夏时节，林木茂盛，郁郁葱葱。秋冬之际，层林尽染，如在画中。有红艳艳的沙棘，有来栖的候鸟，有猎鱼的鱼鹰和野鸭，野兔、山鸡随处可见，成了洮河边上一抹风景。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夹滩和现实中的夹滩。因为没有了水，她失去了灵气，失去了“夹”的现实意义，但作为滩，她依然显得宽阔远大。幸运的是，我的中学美术老师送给我一幅他在80年代末画的关于夹滩的油画，尽管画技粗糙，色彩单调，但是依稀能够看出当年夹滩活力四射，灵动隽秀的影子，是一幅值得我珍藏的佳品。

近年来随着乡村休闲旅游业的兴起，村上将夹滩承包给他人经营，由于林草茂盛环境清幽，夏天到此纳凉休闲的人络绎不绝。

这就是我的家乡——夹滩，一方尚待开发的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