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硕珍
故乡的婚礼分两天进行,结婚头一天,无论男方家还是女方家,下臊子面招待前来搭礼的亲朋邻居,叫做喝汤。“汤”是陕西关中地区的人们对面条的叫法,意谓带汤汁的面条,如乡亲们把擀面条叫做擀汤。女方家还要在屋檐下给来宾显摆嫁妆。新婚当天中午,丈母娘、媒人和新娘子的阿舅率领娘家人组成的队伍去男方家上席。筵席共有十道菜,通常叫做十大件,寓意十全十美,从第一道攒盘吃到最后一道烩菜(俗称坐菜,有挽留娘客人之意,其实反其道而行之,里面少不了洋芋蛋蛋儿,暗示上席人吃完该滚蛋了),吃光了肉菜不说,还喝光了漂油花的汤汁。酒足饭饱后留下杯盘狼藉的席面,踉踉跄跄地回营了。晚上,婆家人还要再开若干酒席答谢自家的亲朋和乡亲们。第二轮宴席尚未结束时,“掐新媳妇”的少男少女们早就按捺不住痒痒的小手了。“掐新媳妇”即中原人所说的闹洞房,乡亲们也叫“掐洋糖”。把门守炕的老婆子寡不敌众,被年轻人攻破了门户,纷纷伸出乌黑的鸡爪,新媳妇无奈只好从被子里或被厨底下掏出一小袋散发水果香味的洋糖,一一打发出门。“掐洋糖”由此得名。
我的童年时代,总是落落寡欢,不喜欢扎堆抢东西。但有一次,经不住一个大少年的怂恿和洋糖的诱惑,也凑热闹“掐新媳妇”去了。新媳妇长得不怎么样,辫子上绽放着一朵红绒花,似乎在证明着她不同于别人的身份。少男和村姑们的手距离她还有一丈多远,就被风云突变的新媳妇抄起老扫帚扫出门户了。婆婆闻声跑出大门,慌忙解释:她的新媳妇一来家穷,买不起洋糖,二来拿扫帚赶人失了礼数,请大家原谅她们娘儿俩。内向而胆小的我,发现情况不妙,糊里糊涂跑回家了。
1991年初,我在小城租房结婚,在餐厅里招待了几桌亲戚和同学。父亲说,亲房、远亲和近邻嚷着也要在老家请厨子做筵席,一定要喝我的喜酒呢!父亲的意思,是要我们两口子去乡下给客人们敬酒,我们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好意,就各自骑一辆自行车于年前去了老家。敬过几杯薄酒之后,我和新婚的媳妇去悬崖之下的祖母家避清闲,一个年轻媳妇伸手向我索要洋糖。我说你“掐”错了,干嘛不“掐”新娘呢?我祖母笑着介绍,这是你堂哥的媳妇,是你嫂子。堂嫂看了一眼弟媳妇,继续打我的主意,“她不拿工资,你一个月一次天熟,赶紧掏洋糖,免得嫂子掐疼你。”嫂子以为我不肯掏腰包,竟使出蛮劲,在祖母和新媳妇面前,企图将我摔倒。她感觉低估了我的实力,只好伸手胳肢我,趁我笑成一根麻花时,才把我放倒在院子里,沾满了尘土和草屑,逗得祖母张开牙齿不齐全的嘴巴哈哈大笑。我那时真的囊中羞涩,事先也不好意思张口借钱买些喜糖,浑身长满嘴巴,都洗刷不掉吝啬的“骂名”。还是祖母出语替我解了围,堂嫂子也就收手了,“掐新人吃喜糖,就图个热闹,沾些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