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了我家的老牛,想起了往昔和牛在一起的难忘时光。
那时,家里种了十几亩田地,我长时间在外,父母年事已高,所有的农活几乎都压在妻子瘦弱的肩膀上。她起早贪黑,很是辛苦。就这样,全家人心想,要是有一头性格温顺的牛多好,不仅耕地,也能拉车做个活路什么的。后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在业力大山脚下的窗儿崖峡寻访到了合适的“牛选”。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黑点般的牛群正在荒草满坡、一个名叫大青山的山头悠闲地吃草。我走在前面,急切地找寻属于我的牛。说来也怪,就在我按毛色从牛群双目探寻之际,一头深栗色短角牯牛也看见了我,它扭过头来,朝我深情地打招呼:“眸……”
“就是这头牛犊儿,角长得奇特,颜色也好辨别。脖颈粗短力气大,嘴巴硕大不挑食。”牛主人自个儿在啧啧称赞。
后来的日子,事实证明了牛主人评价的正确。小牛犊不仅性情温和,而且从不挑食,只要是到口边的草料一会儿就吃个精光。我喂饲料时,它总是两只眼睛看着我,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我的手。一家人精心饲养,母亲更是倍加关爱,在草料里面不时撒些杂面贴心关照。
冬去春来,渐已长大的小牛犊就能跟随着老牛开始学种田了,它套着小木犁,沐浴着和煦的春光,蹦蹦跳跳,来来回回奔走在田地上,脖颈上的铃声就清脆地回荡在春光里。
俗话说,牛是庄户人的衣食父母,这话一点也不假。每当有拉车、犁地的活路,牛总是首当其冲,总是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地犁着一块块的地,拉着一趟趟的车。
晨光中,我们驾牛车走出家门,暮色里,一天的劳动成果满载而归。牛为家里拉回了沉甸甸的光阴,拉回了满满的丰收日子。因为牛的存在,家人生活的重担得以解脱,家境也一天天变得殷实起来。春天里,蓄势待发的田野到处充满着新生的喜悦和希望,牛把积攒的农家肥运送到地里,稳健地走在田埂上,锃亮的犁铧翻开一块块带着泥土清香的土地,像一层层黑色的波浪,发出亮闪闪的光芒。深谙春耕春种之道的我们,满怀希冀,在田间种上了麦子,种上了洋芋,也种上了药材。秋天到了,麦子熟了,麦捆一车车拉回家,打麦场上堆满金灿灿的麦粒;药材飘香的季节,牛车拉来了党参、拉来了黄芪、拉来了当归。牛用它无穷无尽的力量,拖着犁铧翻过麦茬地,犁过药材地,耱平洋芋地。一年四季,不管风霜雨雪,无论酷暑骄阳,牛总是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迈开四蹄铆足力气在广阔的田地间、在崎岖或平坦的山路上……
牛是耕地的好手。家里有平地,有陡坡地,也有板结的硬地和石砂地,很多不规则的地块,牛都熟练地按路线进行,耕熟翻松。套上犁耙,扬起鞭儿,牛就稳稳当当地迈开脚步,使劲拖着犁铧朝前走起来,我紧随其后扶着犁耙,握住犁把掌控着平衡、力度和方向。地头回旋处,牛会走出头,转过身,然后使劲拖着犁铧向前,准确无误地完成每一个动作。在耱平地块时,更能够走准脚步,不拉回头耱。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秋收的时候,村子里的山岗上,早阳初照,晨雾缭绕,麦茬地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田垄上野草丰茂挂着露珠,不知名的山花静静绽放,牛在田间辛苦地拖动着犁铧,酣畅淋漓,农人们一声声催牛的吆喝声,与崖畔地埂上空忽高忽低的鸟雀声交织在一起,煞是动听,至今难忘。
牛拉车,爬上坡,它有长力,总会鼓足劲,伸长脖颈,一步步迈动步子,即使滑倒双膝跪地也不倒退。走下路,前蹄撑后腿跺,用分开两瓣的蹄子稳当当踩实每一步,把一年的好收成稳当当载回家。
时光如流水,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十多年过去了,原来的小牛犊也变成了老牛。时过境迁。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广运用,各种旋耕机、微耕机开始在田间大显身手,高亢的牛歌也在岁月演进的长河中戛然而止。也就在那年秋上,家里收割罢最后一茬庄稼,就把老牛转手卖给了山外的一个农户。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绞断拴在牛脖颈上铃铛的时候,牛的眼角噙满了泪水。
浓浓的乡愁就像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牵着游子漂泊不定的心。如今,我虽然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家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故乡大地上传统春耕秋收的热闹火热图画,而今几乎成了绝版,但和老牛在一起的往事依然会时时闪现在眼前,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村情怀,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